他們在申城跑了三天，醫院依舊不接受采訪, 相關部門也拒絕透露任何信息, 從媒體人的角度來說，四個人一無所獲。

“到底是怎麽回事啊！”殷鈞揉著太陽穴, 頭疼得厲害。

確診人數每天都在增加，重癥和死亡的數量也越來越多, 可市民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，照常上學上班, 逛街吃飯, 申城的火車站、飛機場來來往往, 人滿為患。

這些景象看的他們幹著急，把情況反饋給陳社長後, 他也非常無力，昨晚甚至直接在群裏大罵申城的媒體單位。

喻高儒大半個月前就調查到舜達有來自申城的病人, 身在其中僅四天的宋落都有濃濃危機感, 而申城的媒體直到現在, 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有傳染, 不要恐慌。

不管背後的原因是什麽，這樣的報道都很不負責。

房間的氣壓很低, 四個人保持著沈默，良久，劉尹開口問：“老大，您有聯系京報以前的同事嗎？”

“有，他們已經到了申城。”因為有官媒工作的經歷, 祈霽獲取消息總是快些：“專家組也到了申城。”

“那先看專家組怎麽講吧。”殷鈞站起來，帶上包包，“我再去趟醫院。”

“我和您一起。”劉尹也背著包包和設備出房門。

宋落拿過枕邊的相機，是宋媽媽買來送給祈霽做生日禮物的那款。

“走吧。”

“等等。”祈霽喊住她。

宋落站在原地不動了。

他走過去，雙手從耳邊擦過，紮起腦後的長發，“橡皮筋。”

宋落從手腕處拿下來，遞過去。

他仔仔細細地紮好，又把人摟在懷裏抱了一會兒，整個人仿佛松了口氣：“好了。”

“抱著我就能好？”

“有的時候需要親，有的時候也需要......”暖光的燈光下，祈霽暧昧的伸手捏捏她耳垂，“只要是你就可以。”

宋落知道他未講出來的兩個字是什麽，不好意思的拍掉手，“快走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當天晚上，到達申城的專家爆出不明疾病確定會人傳人，有醫務人員感染。

一夜之間，整座城市突然變得緊張起來。

隨著官方媒體的報道與宣傳，街上戴口罩的人慢慢變多，終於開始重視了。

宋落早起下樓，瞧見酒店的工作人員沒有戴口罩，但前臺放著兩個未拆封的。

那是公司發給他們的口罩，大概是祈霽或者殷鈞給的。

宋落走過去提醒一聲。

工作人員語氣無奈：“不是我們不戴啊，是上面規定不允許戴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影響形象，造成恐慌。”

宋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，祈霽戴著黑色口罩從電梯裏出來，瞧見她的身影，走過來問發生什麽事情。

“領導顧忌形象，不讓戴口罩。”

祈霽從口袋裏拿出記者證，直接拍到前臺上面，淡淡道：“告訴你們經理，如果不想被報道出去，立馬讓全體員工戴口罩。”

服務員臉上露出了笑意，道謝之後都開始撕塑料袋。

宋落和祈霽轉身往外面走，“我還以為那些口罩是你給的，原來你沒有出去啊。”

“如果是我怎麽會只給口罩。”祈霽猜測：“估計是劉尹吧。”

威脅酒店老板不戴口罩就報道出去，本身是違反職業道德的，但現在事出緊急，祈霽只能想到這個辦法。

而劉尹，本本分分沒有太多經驗的新聞工作者，送完口罩就跑掉那種。

“這小子，真挺可愛的。”宋落難得誇獎一句。

話講出口，腰間就被右邊的男人撓了兩下，癢的她直往後面躲，“幹嘛啊。”

“你誇誰？”

“可愛都不行啊。”

“你嘴裏的褒義詞，都應該是我的。”祈霽摟著肩膀，下意識想俯身親她，而後才意識到兩個人都戴著口罩。

他用側臉碰碰她額頭，“工作吧，註意安全，隨時聯系。”

“你也是。”

兩個人在酒店門口分開。

宋落沿著酒店所在的街道往前面走，經過兩個老式小區，瞧見裏面有老人在大聲聊天，臉上漾著笑意。

街邊的店鋪老板戴上了口罩，公交車站的年輕人有序排著隊，城市依舊熱鬧、擁擠。

有改善，但遠遠不夠。

深夜，宋落在床上輾轉反側，想到白天看到的景象，擔憂又無力，完全睡不著。

宣傳力度還要加大，中老年人不會上網，只能在電視上滾動播放。

如果有傳染力，流動人口也要控制，或許可以停工停業，禁止出入？

可那樣，城市裏的市民該怎麽生活。

她拿起枕邊的手機，靠在床頭刷新微博，首頁全都在轉發一條申城官方微博發布的消息——從明早開始，申城全市公交、地鐵、輪渡、長途客運暫停運營，禁止所有市民出入。

這是......封城了？

她立馬坐起來，把消息發在小組群裏面，劉尹和殷鈞都睡覺了，沒有回話。

祈霽私聊她：開門，我過來。

宋落打開房間裏面的燈，下床給他開門，祈霽是帶著電腦過來的，坐在沙發上問她：“你怎麽看？”

“向社長反應，立馬再派一個小組過來。”

疫情發展到“封城”的地步，絕對不會是小事，宋落隱隱覺得是場持久戰。

“好。”祈霽敲著鍵盤，又有些猶豫了：“派誰過來？”

部門裏有經驗的記者需要留幾位報道其他新聞，年輕的記者又經驗不足，在強壓下可能交不出稿。

兩個人沈默一瞬，同時開口了。

“讓喻高儒決定。”

“讓喻主編決定。”

說完都扯著唇角笑了起來，

月光透過窗簾照在沙發上，映出祈霽的笑臉，宋落卻怎麽也沒有想到，會是這段時間看見的唯一笑容。

豎日，宋落起床洗漱，群裏劉尹和殷鈞已經醒了，看到消息都驚到了，他們約好九點鐘到祈霽的房間裏面開會。

“喻高儒，陳嘉，江依珊，尤念念已經出發，大概中午到達申城。”祈霽看著電腦屏幕，“陳社長已經溝通聯系好，明天允許我們進入疫情事發地拍攝和采訪。”

“醫生暫時不接受非官方的采訪，但允許我們進入醫院，這段時間主要以出稿為主，確診數據方面有京報，不用插手。”

“從明天開始，每個人晚上十點匯報進度，半個月後出第一本刊物。”祈霽一連串的工作任務布置下去，分析新聞的角度，具體的采訪對象，開了半個小時的會才結束。

“還有問題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祈霽合上電腦，看著面前的三個人，“現在對於疫情有太多的未知，這可能會是一場持久戰，無論發生什麽，首先保證自身安全。”

他們同時頷首，拿著設備下樓，走出酒店大廳。

僅僅一夜，車水馬龍的街道變得異常冷清，店鋪大門緊閉，看不到路人的身影，沒有出租車和公交車，偶爾有私家車開過，顯得格外突兀。

宋落心裏莫名的難受起來，像是有東西堵住了，喘不過氣。

他們所住的酒店在繁華區域，劉尹望著眼前空蕩蕩的街道，震驚到語無倫次：“這，這是，空城了......是嗎？”

殷鈞嘆口氣：“走吧。”

“註意安全。”祈霽又叮囑一遍，目光落在宋落臉上，靜靜的對視一瞬，眼神嚴肅而堅定。

“出發。”

跑采訪都是單獨行動，宋落首先到了附近的一家超市，瞧見菜品區前堆滿顧客，都在瘋狂的搶著蔬菜，她又去看裏面的速食區，架子和冰櫃全空，收銀臺前排起的長隊拐了兩道彎。

旁邊的藥店同樣擠滿了，都是趕來買口罩的，哄搶聲，叫罵聲，混在一起，宋落站在對面的街道看著眼前的情景，心裏五味陳雜。

申城第二醫院，患者的隊伍排到了大門外面，還未走近便聽到那邊傳來的咳嗽聲。

亂，全都亂了。

一天下來宋落只有這個感覺。

像是場沒有任何準備的仗，把所有人轟的一聲推上戰場。

宋落正想再往前走時，手臂被拉住了，“別過去。”

她回頭，打量一番後認出來是謝也，戴著口罩和護目鏡，防護很周全。

“很多都是疑似病人，你只戴了口罩，不要過去。”謝也感覺她微微掙紮了一下，松開手。

宋落深知他說的是實話，自己剛才也沒有打算過去，只是想找個位置拍攝下這幅畫面。

“今天來的？”

“嗯，是和你們新言的記者一起過來的。”

“有調查到什麽嗎？”

謝也嘴巴特別嚴：“你們先來的吧？”

“現在這種情況沒有必要弄這種競爭吧。”宋落有些無奈，率先把了解到的消息說了：“第六醫院急診科主任韋文議告訴我們，疫情即將迎來大爆發期。”

謝也點點頭，而後才道：“申城第四醫院有74名醫護人員感染。”

宋落聽到這個數字心裏一緊，皺起眉頭來，“現在公布的數據是申城累積確診452例。”

“這個數據......”謝也看向不遠處排起長隊的醫院，後面的話未講出來，只道：“接下來兩天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的目光微微一轉，重新落在宋落身上，從包包裏拿出護目鏡，直接放進她口袋裏，“眼鏡戴上吧，註意安全。”

“謝謝，你也是，註意安全。”

兩個人在路口分道揚鑣，繼續在這座城市裏面奔波。

回到酒店時已經很晚了，宋落敲敲祈霽的房門，沒有任何動靜。

她發消息：你在哪裏？

my miracle：第四醫院，這邊有醫護人員感染。

宋落：需要我過去嗎？

my miracle：不用，你先休息。

宋落：手套和眼鏡戴好，一定要註意安全。

my miracle：嗯，你睡吧，明天早上告訴你情況。

宋落：好。

躺到床上後，宋落滿腦子全是白天見到的場景，在床上翻來覆去，又忍不住打開手機，想知道是否有官方發布的最新消息。

一刷微博，鋪天蓋地的新聞，說什麽的都有，弄得她有些焦慮，腦子裏的弦緊繃著，不敢放松。

好不容易淩晨入睡了，隱約間聽到耳邊有聲音在不停地響。

宋落從夢中醒過來，意識到是救護車的聲音，她穿鞋子趴在酒店的窗戶上，瞧見有輛救護車停在斜對面的老房子旁。

片刻後，樓道裏出來兩位穿著防護服的醫務人員，手擡著擔架，遠遠的，宋落看見擔架上躺著個人，白色的布蒙住了身體，一動不動，沒有絲毫生氣。

宋落鼻子一酸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，關緊窗戶和窗簾，重新躺回床上。

外面救護車的聲音依舊響在耳畔，她感覺自己手腳冰冷，伸手打開床頭燈，給祈霽發消息。

宋落：你回來了嗎？

久久沒有回覆。

她靠在床頭，抱著雙腿透過窗簾間的縫隙看向夜晚的天空，一片漆黑，望不到盡頭。

這是場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戰爭，而這場戰爭波及的是每一位平凡的普通人，沒有人能夠置身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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